八日—九日 张家界 天子山
看一位游历大半个中国的女子讲述她眼中的张家界,具体已说不清了,只记得她绘声绘色描述金鞭溪时,我的那颗喜欢聆听的心是神往的。
因而启程前,就在皮箱里加了一件黑色开身长毛衣。想象里有一晚自己会如她一样住在溪边的吊角楼上。清凉的月光下,穿一条阔角丝质长裤,披了那长毛衣,倚靠雕花的竹窗,看幽幽翻涌着白色浪花的金鞭溪水若一条透明玉带,欢快跃过椭圆的大鹅卵石,一直奔向我不知晓的远方……还会有冷的,湿湿的夜风吹起我的长裤。而我在那个有风寂寞得近乎美丽的夜,幸福地扮了一次望夫崖上千年不变的磐石。
但我并没住在山中,也未见到女子笔下的金鞭溪(如今的溪窄小、混浊、有的地方已断流)。更无从讲起幻梦里寂寞美丽的夜晚。张家界、天子山的行程里,几乎没有见到我所称奇的景观(天子山上的仙女撒花除外)却意外发现自己能成为一名游击队员的优秀潜质。我们在导游的摧残下,凌晨五时起床, 一路精疲力竭之余才在晚上饭饱后躺在旅店的床上,昏昏入梦。因此我无法对你描述走马观花般迅速浏览的景物。更不能苟同那位作画大师极具煽动性的激情渲染。(当然,不排除有些仙境未在我们的行程中)我只是深深体会到,如此轰轰烈烈的旅游业,居然未曾更好改变土生土长山民的生活与精神,在两天的行路中这个发现始终牵扯着我的易感神经。
(1)10元,抬你过这个山头
没想到当年看红色影片中经典的镜头,会在我身上重现。
和其他几个团友商量,我们一定要步行下山。不是为省下65元索道费。而是真的很想结实地将脚掌放在张家界的石阶上(这两天一下地导游的严格安排下,我们扮演坐上山索道,下山索道,顶电梯的合作者)因为脚上磨出水泡,再加午后暖暖的阳光,我的体力在第三个山头时出现透支。汗水在后背一注注流淌,头顶也像开了个泉眼,汗洙纷纷滚落迷疼眼睛。有抬着滑杆身材瘦小的山民,不失时机向我招手。启先他们价格很高七八十元一个山头,大概看我属身轻如燕型,追着问的也格外多。经不住诱惑,我随口对一位约五十岁左右的山民讲:“十元!十元我就坐你的滑杆!”
他居然开心地答应了。从一块大石上唤醒同伴,指挥着我坐进一只固定在两只长竹杆上的椅子里。
山路很陡
上下坡有时会接近60度角。开始,我新奇地在椅子上左顾右盼,不同高点所看到景色确实不同。天子山的空气清闲的宛如流动的水,几乎可以大口大口吞咽。可经过几个没有防护的陡坡后,我看到与我面对的那个山民脸上有成串汗珠不停跌落在陈旧的背心上,肩早已浸透了,步履也不如先前矫健。我为自己不能做到真正的身轻如燕内疚。
然而,惊险还是在过一个陡直的下坡时出现了。背对我的山民突然失控地朝旁边山崖冲去,只见对面瘦小男子,拼足力气身体几乎仰向地面才免强控制住同伴前冲的速度。我从惊恐中还过神来,大声请求下去,他们却异口同声地说只是不小心而已。
只好惊战地坐在滑杆上。汗水雨淋般一次次冒出。我的衣服都可以拧出水来,看风景的兴致早飞到九天之外。下意识将身体半撑着,总以为悬起来人就会变得轻点。终于跌跌撞撞又下了一溜石阶。我被对面长者的一席话吓得魂飞魄散:“放下!放下!让你吃中餐,你不吃!现在顶不住了吧!”天啊!一个没吃中餐的人来抬我走这么险峻的山头!!!我拼命喊:“放我下去!我给你们钱!”椅子一着地我就跳向地面。背对我年轻一点的山民,身体在不停地抖动,脸色有点暗淡,汗水好像蒙在他脸上。
“为什么不吃中餐?”我大声斥责,控制不住两腿地颤抖。
“唉!上午没抬到客人,他就把中餐省掉了!”年长的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茫然地望向已走过的长长山路。真的,空无一人!
心被什么扯了一下。那从在地上大口喘息的男人,胸口的锁骨凸耸着,像支了两根钢筋,硬而细瘦。我忙从钱夹取出10元钱,想到上山前往包里装了只茶蛋,一并取出放在他手上。
不懂该说些什么,我们都沉默着。风凉凉地吹来有片刻我感到寒冷。没有谋到生计就放弃一餐饭食是几年前我在小说里读到的故事,今天亲历了。在风景如画的国家森林公园的石阶上。听导游讲每天来张家界旅游的人数约一万按每人花费500元,一年下来带给这个城市的金钱也是组宠大的天文数字呀!可我真的没有看到几座豪华的酒店,象样的大餐厅。山民依然穿着过时老旧的衣服,住着并不坚固的房屋。在我们这些游客面前为一点小利动着简单愚钝的心思。那么多钱!却没有给住民的生活带来太多的富裕,甚至温饱也要由一天谋生的状况与生命作为交换!是我们的祖国真的太大了吗?有些阴僻的角落阳光真的普照不到?还是那些落后的东西真的能被永久地淹没在浮华背后,而不成为人们心口看不到的伤痛!
我一拐一拐地离开让我体会作“地主”感觉的两个山民。可滋味却涩涩的,有些咸,不知是不是汗水的原故,我的眼很痛!!!
(2)来!照张相吧!
就叫她小点儿吧!印象中她真的就是一个离我忽远又忽近的橙色脏兮兮小点儿。
发现她时我以为那三个孩子,在干涸的河床上围着一只小动物玩耍。当她从大石的凹陷里站起来,才知道原来是个穿桔色短裤的小女孩儿。怎么的,心中对她便生出很多怜爱!她居然在黄昏温暖的大石上小憩!多可爱的山野精灵呀!就无可救药喜欢上蒿草般飞扬的短发,一张污黑不洁的小脸儿,还有象征女性身份宛如一盏桔色灯芯烫灼我眼睛的橙色短裤。
产生一种想拍下来的冲动!这该是最真本的山野性情吧!我站在大堤上向她挥手,其中年龄大些的男孩,怯怯地顺着我的手势向我靠近。小小的她远远躲在三人后面,也挨近我。
“照张相可以吗?你们还像刚才那样玩!你,就睡在那块大石头上,好吗?”我用力朝他们喊,裸露的河床很深,甚至你能想象当年大河奔流的壮美。
他们似乎听懂了,站在我的视线里。若不是还有红色夕阳,我想这些破旧的衣服早已淹没在暮色之中了。
开始小心地玩闹,全没刚才纵情的野性和无束。
为了捕捉更好的镜头,我沿一条石阶向下,终于那些黑腻腻的小脸儿完整、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我选好角度,准备按快门。仿佛听到什么指令,他们猛然整齐地立在大石上。朝向我站成一个直的“一”字。我只好放下相机,等他们重新回到天真自然。但只要举起相机小家伙们就训练过似的站成一排,身体挺成一株树的模样。几次反复终于明白,照相在他们所知不多的知识里,还只是临摩老影中整齐划一的样子。我终于按了快门,并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散开了……
然后,在带回家的镜头中,就有了这张照片。左(1)那个桔色身体略略向后的小点,就是我爱的精灵。不知在她的记忆里有过几次拍照的经历,但我坚信她曾经在别人的经历中观摩过,而且深深记下拍照的姿势。虽然而今看来心底还有些酸涩,必竟也存了一份安慰。由此可知,文明已如风儿悄悄吹进荒僻的藏在山中无人知的宝地。有些已渗入闭塞心灵并生长出长长的根须,就似他们幼小心里照相的概念一样,初具雏形。来!照张相吧!好,我们就站成一排,然后向前看。
离开张家界,当城市的风貌一点点在山野中隐现,而山的姿态渐渐从视线里朦胧时,我对自己说:有天我还会回到这里,以绵薄的心力带一只照相机,和几件彩色的衣服,我会让我碰到的女孩儿穿上,并且告诉她另一种照相的样子!然后,将山花般灿烂的微笑装进远足的行囊。
(3)对不起!我错了……
脚很痛。我被迫在一块大石上休息。将肿胀的双足从鞋里抽出,取一张面巾纸小心地擦试。然后,随手扔到一边的崖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我的后上方传过来:“你们这些城里人,在自己家从不乱丢一点垃圾,到了我们这么美丽的地方就乱扔!”
周身的血液迅速转起来,我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好像被人一边掴了一掌,火热地燃烧,不敢回头,不敢分辩(本也没分辨的理由)低着头坐了一会儿,就逃似的起立下山。始终没有勇气看那张一定和声音般苍老的面容,就算起身后认真收好垫在大石上的白纸,我的头也低垂着。
老人家对不起!请原谅我卑微的心灵依然无法高贵到坦然面对您的斥责,轻声说句:“我错了。”请原谅我自视矜持的头颅还是不能在众目之下向您深深一鞠,告诉您内心的懊悔。我捡拾了那张白纸,并将您的话用要铁椎刻在我的心石上,无论再到什么地方,它们都将提醒我:“要爱那里的家园。”
下山的路上,拾到一只空的塑料瓶一直被我拎在手上,直到看见专用的垃圾桶才投放进去。我很想对曾如我一样范下这个低给错误的朋友讲:“让我们都记住这句苍老的训斥,和这些捍卫美丽家园的心灵一起尊重我们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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