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中秋
天风（2005、9、13）

    一年月圆十二次，心里淡淡的期待也一日比一日更清晰，直到中秋，完成一个轮回。
    多年了，一二三四五六七，许多事不复记取，只有对月亮以及中秋的喜欢一如既往。
很小的时候，大概两三岁吧，听父亲讲故事，说是一个人去山上求仙修道，因不得应允便宿在了仙家门外，夜里见仙人会友，用纸剪一张圆月贴在墙上，屋内就有了湛湛月光，仙人与朋友在月下吃饭喝酒好不快活，后来，两人说要去月宫继续谈心，便移驾进入了那贴在墙上的月亮里。故事结束了，劳累了一天的父母沉沉睡去，我却神往地想着那些故事情节。那时住地窝子，窗户开在头顶上，抬头果然见着朗朗月色，打开房门，匹练似的月光倾泻进屋，与天窗上投射来的银辉交相辉映出一份特别的神秘感觉。从那时起我就孩子气地、任性地决定要喜欢月亮一辈子了。后来读了书知道那是《崂山道士》的故事，同时也知道了许多关于月亮的故事。比如唐朝道士罗公远变法术，用手杖扔向云天化为长桥，邀玄宗同游月宫赏月的故事，再比如阮稽月夜弹琴遇神授艺，习得《广陵散》绝世之音的故事等等，再大些我的老师让我明白了月亮上没有仙宫，只有一些环形山脉，是个终年寂静的世界，但我宁愿相信广寒宫里住着嫦娥，吴刚一直砍着不倒的桂树。
    有个诗人说“月圆是诗，月缺是梦”，我却只喜欢月圆，尤其喜欢在夏秋的月圆之夜，干完了家务活，吃了饱饱的饭，带着妹妹们开心地在月下用土石构筑自己心目中的城堡或是在谁家麦场上的麦垛旁玩游戏。嬉戏的声音在静静的夜空下传得很远，不断有被吸引来的孩子加入。现在想想当初玩的游戏也极简单，若干人手拉手嘴里唱着“东边的风，西边的风，西边刮来了大毛风，呜——呜——呜——”一边就飞快地转起来，直到有一个人头晕了立不住脚而松手，这个大圈就散了，于是那个人得表演节目。还有辫花蓝游戏，小兵要走缠麻呼游戏以及电报踢倒、军事训练、木头传电、贴树皮等游戏，总之是很短时间就能聚拢一大堆人，快乐地呼叫声响彻村子的上空。八月十五中秋节最好，不但可以玩，而且可以玩得很雅，因为各人都从家里揣来了月饼、水果、花生、糖、还有肉片、油饼什么的，都是平时难得一吃的好东西，所以大家不再四散奔跑，而是聚在一处，边吃东西，边轮流讲故事，这种玩法类似于今天的故事接龙。明亮的月光下，孩子们坐在麦草堆中把五花八门的美食和进一个个自编自导的故事里，在新收割麦杆的清香里设计着自己对人间善恶的区处，离奇玄奥、充满憧憬的向往，华丽而热烈的想象让孩子们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感觉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各家大门口陆续响起大人呼儿归去的声音，大家才不得不结束正在续编的故事回家睡觉。
    喜欢中秋，是对月亮爱屋及乌的移情作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与一帮伙伴听说运气好的人在中秋节那天可以亲自见到半夜天门大开时神仙出天门向世人布施金子的景象。据说到了那时只需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天上扔去，落下来就会变成金子。这样的传说激励着我们一次次聚拢在中秋的圆月下，一次次将没有脚本的故事编了又编，可惜，每次都是意犹末尽时就被大人唤回了家，终于没人能用石头换来金子，只是我们都于无意间成长为一个个喜欢看书的人。
    1999年吉木乃县内主干道铺设了砼化路面，竣工之时，正值中秋与国庆碰头之日，是夜，一路的华灯大放光明，与天上的皓月交相辉映。这一天，我已是26岁的青年，与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一个不剩去了异地安家落户，而村里后来成长起来的大小孩子都成了我的小朋友。为了庆祝这条折磨了人们多年的村路终于旧貌换新颜，我们三十几个人来到了新修的大路上，一遍遍地重温那些过去年代里经久不衰的游戏，欢乐的声音惊动了城里人，相传不少人都以为当时我们在搞村庆，以至于闹出如此沸腾的气象。
    关于我成长片段里的美好回忆多是关于月亮的：我上高中时家道不济，家里饲养着一头母猪产仔以供日用开支，每当严冬时节它生产后，在简陋的猪舍里无法解决排污问题，为了给它改善居住环境，家里人半夜通常都得起床赶它去出恭。而到了月亮很大的夜里，我就争着去执行这一任务。数九寒冬的人间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夜静天高，明月高悬皎洁如冰魄，万星俱寂，雪静静的闪着寒芒，人世的一切都很远，只剩下了冻止的感觉，现在想来，那种生活朴实而清凉，感觉很美。
    再后来，家境好转，我开始学习简单的散打功夫，每天星月在天时就得早起练习步法拳法，有时练完功夫了看天边还有一钩金黄的月，有时又是圆圆的一个月亮慢慢随着天色转成剪纸似的一个薄影，于是我就静静地在月下呆一会儿，什么也不想，就当月亮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那些早起练功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一直到高中毕业，我都是班里唯一不午睡却精神较好的人，我想这也得益于吸收了月亮的精华吧。
    有段时间学画，最喜欢画的都是关于月亮的主题：有手抱玉兔刚出月宫的嫦娥，有月影中垂柳下的仙鹤戏水图，也有僧推月下门的图，还有云月竹风图等等，每次画出来的画都被要好的同学争了去张挂或压覆在案头，使我好好虚荣了一把。
    参加工作后，开始使用香水了，居然发现市面上有一种香水就叫“月亮“，本以为应是清丽幽雅的绝品呢，闻了一下却没有找到期望中的感觉，所以一直拒绝承认它的名字。
中秋必吃之物里有象征团圆的月饼，在民间的传说里，月饼的来源有很多版本，但我却只相信那是一种类似于“石头汤”的创意结果。我窃以为月饼是人们偶尔的一次童心试验品：将家中所有能吃的零食都放进饼里烘烤成难得的美食。我喜欢过去那种苏式月饼，在穷困的年代里，它的馅如此丰富：桂圆、花生、红的黄的绿的溏丝、芝麻、冰糖、核桃、果冶……几个孩童相对，各执一块月饼，细细的品尝，慢慢地体会那种惊喜，是很享受的事情。现在的月饼馅种类太多，令人目不暇接，但我还是觉得无论是六十元一只的月饼也好还是十几元一只的月饼也好，内容都太简单了些，难以满足孩子们探索的心理，我偷偷地把这视为孩子们拒吃月饼的原因。
    月亮是我心中的永恒。我不管世人看世界日新月异，只在自己心底保留着喜欢月亮的本真心态。无论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还是“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以及书中认识的把酒问天的苏轼都让我无限喜欢。同时也一点点加深对中秋节的喜欢，团圆是人间的大美，所以尽管骨子里我是个疏淡的人却不妨碍我喜欢天下的人都和美幸福，团团圆圆。
    “十二度圆皆好看，其中圆极是中秋。” 我喜欢古人夜明祭月的礼仪，从秦汉以至明清，关于祭月赏月的活动屡见于记载，北京的月坛，更以实物的形式留给今人无限的遐思。南宋文献记载杭州人中秋赏月时的情景是“此夜天街买卖，直到五鼓，玩月游人， 婆娑于市，至晓不绝。”这样的盛景今天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21世纪的我们最多也就是约一二好友，月下叙旧或与家人在月下吃些精致的饭肴，不过，只要家人安康，朋友常在，作为俗人也就足够了，我想。喜欢圆月以及中秋，就当是自己的一己情怀吧。多年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月亮一定知道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