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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无声
作者: 闻风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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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动船上的马达突突突发动起来的时候,他还呆呆的坐在我的身边。我推了他一下,他才慌忙站起来,跳到岸上去。
  “他......来送你?”
  “嗯。”
  “你男朋友?”
  “嗯。”
  “哦。”她自悟地点点头,继而又问:“你们不在一块呀?”
  “嗯。”
  “那你们......以后......”
  我皱了皱眉,把脸转过去,有些不情愿搭理这个热心而多话的女人。
  此刻,机动船离开码头有一二里远了,那伫立在岸边的人影渐渐模糊,欲与水天溶为一体。我依然凝望着,心里酸楚楚的。因为离别毕竟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儿,尤其对于热恋中的人。船缓缓地划向河心,我们只能相顾无言,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越离越远了。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他却一直雕塑般直立着。我感到无限惆怅,光阴如匆匆流水,重逢的喜悦还不曾好好领略,离别的泪水又溢满心田。唉,这样的离别还有多少次呢?
  船儿沿着河道要拐弯了,我叹了口气,低下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书,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这时,一直在旁边注意着我的那个多话的女人却站了起来,眯着眼翘首望了一下,转脸笑眯眯地对我说:“嘿,他还站在那儿呢。”我不置可否在唔了一声音。
  见我没有说话的兴致,她倒不以为然,转过身与邻坐的旅客攀谈起来。
  这是一条逆水而上,终点到达大宁镇的机动船。船上旅客不多,其中女客仅三人,除了我和那个多话的女人,另一个是位少妇,二十四五岁光景,怀抱着一个半岁多的婴儿。那孩子酣睡着,戴着绒帽的小脑袋随着船的颠簸左右摇晃着。少妇长得眉清目秀,穿着时新的紧身衣和筒裤,身子显得很单薄,白皙的瓜子脸上透着一种疲惫的神情。我几乎没听她大声说一句话。她总是把脸埋在胸前的孩子身上,不知睡着没有。船到龙溪镇时,孩子醒了,不哭不闹,睁着眼睛东瞧西瞧,那天使般的小脸很象妈妈。她忙着给孩子把尿,又喂奶。旁边的人问孩子多大了,她才抬起眼,轻声道:“八个月了。”说完,低眉一笑。我注意着她,发觉她很美,尤其是眼睛,就象一泓深深的湖。
  整个船上话最多的,就数那个中年妇女。我不明白她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好奇心,总刨根问底地和别人交谈。她操着夹生的四川话大大咧咧地与都是初次见面的同路人摆龙门阵。在满船说着方言的川东人中,她的河南口音和大嗓门特别招人注目。她说她是从河南老家回来。夫家在大宁镇。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带着说不出来是喜是忧的表情,一边皱鼻撇嘴,一边使劲比划,意思是说来大宁八年了,还未曾回过老家。接着又显得诡秘地低语着,也许在叙述她是怎样千里迢迢嫁到大宁的。那神情,颇象街头上的家庭妇女在传播小道消息一样。我觉得她不象是在说自已,而象是讲着别人的故事。
  “你从哪儿来?省城?市里?也到大宁去么?”她问少妇。大概看到少妇穿着不俗,不象一般小城镇的女子打扮。
  少妇正了正身子,把孩子放坐在她腿上。她冲她笑了笑:“我就在下游的双龙镇。”
  “那你到大宁去......”这河南女人真好问。此刻我倒不反感,注视着少妇。
  少妇张了张口,还没说,胸前的孩子一下伸手抓住了她的一缕披发。
  “哦,孩子他爸在大宁吧?”河南女人自作聪明地笑着说。
  少妇无语而笑,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潮,接着却叹了口气。
  一时,船上沉默下来,耳边唯有轰鸣的马达声。孩子呀呀地说着谁也不懂的话语,年轻的母亲歪着头,任孩子玩弄她的长发。河南女人耐不住寂寞,把我手上的书拿去翻阅起来。我转脸去观看舱外的景色。此刻,正值中午,时令又在初秋,即使行驶在水上,依然觉得闷热难忍。船尾掌舵的船老大一边卷着旱烟,一边骂娘,嚷嚷着要下雨。
  果然,到了庙溪,天也暗下来。船夫们的意思是想停泊,明日再起锚。河南女人首先嚷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央求了几句,他们同意继续往前,条件是每人多给三块钱。
  不一会儿,雨就下来了,啪哒啪哒打在船篷上。河上的风也大起来,呼呼地直往舱里灌。我忙从包里拿出外套穿上。河南女人也加了件衣服。少妇却没动,只是抱紧了孩子。
  风越来越大,挟着集密的雨点,透人肌骨。我还是感到冷。少妇依然如故地坐着,嘴角有些发紫的河南女人问道:“你没带多的衣服?”少妇为难地点点头。河南女人便又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她。我没有衣服了,找了一条毛巾让她把孩子裹紧。她感激地朝我们笑了笑,那深湖里波光鳞鳞。
  不知怎么,我竟想到了他,此刻,他在哪儿呢?我们是同学,同窗共读中,我们相识,相交,真至相恋。然而毕业了,我们也就分开了。以后呢? 我不知道。或许就象那个少妇和她的丈夫一样吧。哦,不,她并没有承认到大宁镇是去看丈夫的,她眼中的湖很深很深,看不透。
  濛濛的雨帘遮住了视线,河床显得窄了许多,两岸的山崖似乎向中间倒下来。船夫们顶着风雨用力撑篙,船慢慢挪行。我不无忧虑,为这没有航标的狭窄的河道,为我们这条逆流而上巅簸着的小船,为这场迅猛而至的秋之雨......
  终于,小船在暮色中靠拢了大宁镇码头。雨依然下得很大,我和那个河南女人脱下外衣,准备顶在头上冒雨而去。好心的船夫借给少妇一顶旧斗笠。她答应半小时后就还来。
  少妇与我反向而去,河南女人已无影无踪。我回头望着那跚蹒的背影远去,站在雨中,雨水打湿了头上的衣服,顺着发梢和脸颊淌下,一直流到嘴角。我不由张开了口,尝到那雨泪,又凉又涩......

200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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