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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故事
作者: 闻风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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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听到小裴被单位开除的消息,我们这些同学都很吃惊,不相信当年那个循规蹈矩本本份份一说话就象个女孩一样要脸红的小裴,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后来听说他是为了女人,为了一个比他大得多而且已经结婚有了小孩的女人。那时候,我们刚参加工作不过两三年,大家都很年轻,年轻得都以为自己拥有的才是真正的爱情。因此,大家在一起议论着,唏嘘感叹,为小裴不值。甚至有人还提起以前的事来打趣我,说我幸好看人看得准,不然有得罪受。在学校时,小裴曾追求过我,这事谁都知道。
  我和小裴并不是同班同学,他比我矮一个年级,年龄也比我小一岁。我们是在同乡会上认识的。在市里的商校读书的时候,我们来自同一个县的人不少,大家关系也很融洽,就自发组成了一个同乡会,活动倒没开展什么,有时聚一下,彼此知道都是家乡人罢了,见面点个头,遇事也有个照应。小裴进校时才十七岁,单薄瘦小,不爱说话,长得又斯文清秀,眼神里总有一种不敢正眼看人的羞涩。他不是我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所喜欢交往的男生,而我又是女生中公认的比较成熟稳重心气高傲之人,根本不会把这种小男生放在眼里的。可是世事难料,偏偏这个毫不起眼的小裴,竟无所顾忌地开始了对我长达一年多的追求。或者说不能叫追求,只是没有原则地来接近我,而他的接近方式又与众不同。他从来没有直接的(或者写情书)告诉我他爱我他喜欢我,也没有向我约会,却总是找出各种理由借口(甚至没有任何理由借口)到教室或宿舍找我,有时闲谈几句,有时干坐一会儿。小裴不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周围的女生们常揶揄他,取笑他,他并不在乎别人的态度,依然我行我素。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令人不忍伤害。他总是经常送给我一两张没写任何字的明信片,上面印着好看的图案;或者是一套新邮票,一个别致的小书签,甚至两张电影票。如果我真的约上另一位女同学一起去看电影,那么小裴也准在不远的位置坐着,他会上前来递给我一包五香瓜子或一袋话梅,然后大家各就各位看电影。我是一个外表刚强内心脆弱的女孩,小裴的表现令我非常为难,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他并没有什么表白,也没有在公共场合令我很难堪,只是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他仿佛成了我校园生活的一个部份。有一次,我忍不住当着他的面表示了不满,因为旁人已有了这样那样的对我和他的议论,我不想让人误会。小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在我的眼中就象一位女皇,是高不可攀的。我只是想经常看到你,听你说话,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嫌弃,让我当你的弟弟吧。”我不置可否。当时只是觉得小裴傻而痴,毫无可爱之处。从那以后,小裴明显地来找我的时候很少了,但我总能感觉到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投来的阴郁的目光,心中也有隐隐的不安。临毕业时,小裴竟通过邮局给我寄来一本《白朗林夫人十四行诗选》,扉页上除了“小裴敬赠”外再也没写任何字。而我刚好自己已经买了一本这样的书,就把小裴那本书放进了旧书堆里再也没有翻看过。
  后来,我毕业分配回到县里,在县城的一个商业部门工作,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内容,小裴成了淡远的往事。我们那时在市里读中专的学生都是属于定向分回本地的。听说小裴一年后也毕业了,因为家里托不到关系,被分配到一个偏僻的乡供销社里,条件很差很苦。那时我已在恋爱,完全沉浸在自已的喜怨忧乐中,心里眼里是没有别人的。直到小裴出了事,我们(尤其是我)才想起要关心关心这个几乎被同学们遗忘的人。虽然我从未喜欢过小裴,却真心希望他平安快活。可是很快就听说小裴走了,离开家乡南下打工去了,从此好几年没有了音讯。
  
  对于小裴,我只知道他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条件不算好。家里有弟兄三人,小裴是老大。从小他父母就一直分居两地,他父亲在县城里工作,带着他;他母亲却在区乡带着他两个弟弟。逢年过节一家人才团聚在一起。他父亲在厂里工作三班倒,无法很好的照顾他,所以小裴自小生活能力就比较强,会做饭,会洗衣,还会补袜子。父亲怕他学坏惹事,小时候就经常把他反锁在家里。大概这就是他内向孤僻的性格形成的原因吧,但他内心里一定是非常渴望关怀和温情。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于知晓了小裴的故事。
  那年春天,县商业系统抽调人员下乡搞普查,我本来可以不用去的,因为我的女儿还不满周岁。但我还是将女儿交给了我母亲,然后翻山越岭来到那个叫梨树湾的偏远山乡,这是我主动要求的。这是小裴曾经工作的地方。
  真的可以用穷山恶水来描绘这个穷乡僻壤,没有通班车,一条坑坑洼洼的机耕道和外界连接;没有自来水,要到一两里外的山崖下挑水用;没有电灯,晚上点的是煤油灯;报纸只能看一个星期以后的内容。总之如果让我在这儿呆上一两个星期恐怕会发疯的,或许我还没有被生活逼到这个境地吧。在和乡供销社的人闲谈中,我装做无意间提起小裴,不曾想所有的人都对小裴的事津津乐道,当然还提到那个叫玉姐的女人。大家争相表示自已对此事是最有发言权的,仿佛小裴给本单位带来的不是蒙羞,而是名耀,弄得我最后都没好意思承认我是小裴的同学。
  初来乍到的小裴非常孤寂落寞,除了上班,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干些什么。他表现得很不合群,不与其他人来往。开始大家以为他是个中专生,分到这里工作委屈了,看不起本地人,就当面背后地说些挖苦鄙视的话,对他很不以为然。后来发现小裴只是性格怪僻,并非那种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人,就有点可怜他身在异乡孤苦零丁,大家就开始主动接近他,关心他,在工作和生活上照顾他,尤其是住在小裴宿舍隔壁的玉姐,更是将小裴视为亲兄弟一般。
  玉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的一切可以用适中来说明: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在区中学读初中时的玉姐还有几分水灵,高年级的有个男生看上了她,是副区长的儿子。初中毕业以后,副区长家里主动上门提亲,家境贫寒的玉姐父母求之不得高攀,满口答应,心里还生怕任性的女儿不情愿.因为副区长的儿子得过小儿麻痹症,站在那儿倒看不出什么,一走路就显了眼。作父母的哪里知道十七的女儿已不是冰清玉洁了,懵懂间就失去了处女之身。好在副区长并非菲薄妄违之人,玉姐十八岁那年填了招工表,成了供销系统的正式职工,就近安排在本地的供销社工作。后来到了法定年龄,玉姐也就成了副区长家的正式儿媳妇,过了一年玉姐生下一个女儿后,家庭关系就变得紧张起来,其实在结婚前,这个副区长的儿子就已厌倦了玉姐,迫于内外压力娶了玉姐就有些后悔不迭。玉姐生了女儿后形容愈发憔悴,作丈夫的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拳脚相加,恶语中伤。玉姐非常痛苦,却不善罢甘休。夫家故意不将她想法调走,她就独自带着女儿过日子,逢年过节也不回镇上的夫家去。后来女儿大了要上小学了,夫家忽然来接走了女儿,说是镇上小学的条件好,别误了孩子。她没有勉强把女儿留下,却暗中较劲,决不轻易松口言离婚,看谁拖得住谁。她明知生性风流的男人不甘寂寞,另有相好,只能默默流泪,暗然神伤。
  也许最初玉姐的确是以一种母性的情怀来关心小裴的,她比小裴大了八九岁,失去了丈夫的爱,女儿又不在身边,满腔的母爱不由倾泻到无依无靠的小裴身上。而从小和缺乏温情的父亲生活在一起的小裴,如今又处于精神无所寄托的境地,那种渴望柔情和关爱的恋母情结冰消雪融,化作滔天洪水,顿时淹没了小裴自已,也淹没了心田枯竭的玉姐。从开始玉姐主动进出小裴的宿舍,问长问短,到后来小裴身不由已地长时间呆在玉姐房中,意乱情迷,事态变得微妙而敏感,刚二十出头渴望温存的小裴在将近三十岁柔情似火的成熟少妇玉姐的怀抱中激动不已,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关爱和体贴。当周围的人发现了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时,小裴和玉姐已经陷入无可救药的情感深渊,不能自拔。开始还有所忌讳地在人前一本正经不拘言笑,后来两人干脆不避旁眼地在一起做饭洗衣,聊天做事,就差一点公开同居了。每当夜深人静时,小裴悄悄推开玉姐虚掩的门,径直钻入女人温候多时的被褥里,自然是一番颠莺倒凤,云雨大作。虽年轻而气不盛的小裴明显地瘦了,脸色青黄,日渐红润精神倍爽的玉姐急了,忙在暗中为之食补药补,压抑自己的需要,同时婉言回避小裴的渴求。执迷不悟的小裴岂肯依从,夜里玉姐没有留门,他竟在大白天里也不管不顾地张惶行事。有一次在玉姐房里门也忘了关紧,被冒然闯入的第三者看个正着,于是单位里更是众说纷纭,领导不得不出面分别找来谈话,让两人考虑影响和后果。事隔不久,两人忽然不辞而别,双双离家出走了。众人大哗,终于惊动了副区长一家,玉姐的丈夫跛着脚带着人硬是撬开了小裴和玉姐的宿舍门,不顾旁人的阻挡,将两间房里的东西砸得稀烂,然后扬长而去。
  一个月以后,神态平静的玉姐回到镇上的夫家谈判,说同意离婚,要求经济补偿。夫家一把大锁将她反锁在家中,让已懂事的女儿给她端茶送饭,劝她不要离婚。夫家的一反常态和女儿的温言细语,令她拿不定主意,事情就耽误下来了。原来小裴和玉姐出走后,没有目的地地到处闲逛游玩,本想找个适当的地方安顿下来,打工挣钱,再也不回去了。外面的世界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结果带来的钱很快就要用完了,只好先打道回府。听说家里闹得很凶,玉姐就让小裴不忙回去,先躲几天,她回去想法弄点钱。玉姐被软禁后,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面对回心转意判若两人的丈夫和聪明伶俐娇小可爱的女儿,她开始意识到和小裴这种关系的不现实,已有了悔意。夫家着手活动办理她的工作调动问题,并为她请了长假,等着到新单位上班。可怜小裴苦苦守望,不见回讯,在父母家深居简出,度日如年。并非他真的怕回单位,而是实在不想回到那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终于在玉姐的调令发出以后,一纸公文也传下来:以旷工三个月以上为由宣布小裴作自动离职。这是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被单位开除了。
  面对这样的结局,难以想象小裴当时的心境。总之他不声不响地走了,连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
  五月的一天,我带着三岁的女儿在县城的街头漫步,忽然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徐徐靠向我们,回头一看,竟是小裴。好多年没见了,小裴已蜕尽满脸稚气,一派成稳老练的神态,眼里充满坦诚自信的笑意。
  坐在小裴的车上,我一时不知该问小裴些什么。舒缓轻曼的音乐声中,小裴简单地说了这几年的经历,不外就是到处打工,到处流浪。“吃了不少苦吧?”我说。“吃多少苦也没什么,就是……”他顿了顿,眼里有话地看了我一下,忽然笑着说:“就是没有挣到钱。”我默默看着车外快速飞逝的景物,风吹在脸上,心头徐徐掠过的是往日校园里的那番情景,似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小裴又说在外面的确不好混,所以还是回来了,借钱买了辆车,跑起了出租。
  在商场门口,小裴停了车,一定要给我女儿送一样礼物。看着跑进跑出的小裴和欢喜雀跃的女儿,我欲言又止。小裴回避我关切询问的目光,静静地开着车,那情景仿佛也回到了学生时代,而如今物是人非,彼此的心境已难以言说。尤其在经历了那样一种的情感错位和心灵折磨后,我想小裴一定不愿再提从前。但我还是小心地问道:“你,你还是一个人?”小裴两眼直视前方,稔熟自如地打着方向盘,却不无伤感地说:“象我这样的人,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临别时,小裴恢复了自信的微笑,说:“过去的一切真的象场梦,我再也不做梦了。祝你幸福!”
  回到家里,我好象想到什么,从角落里拖出装旧书的纸箱翻找起来。那本书还在,小裴送我的那本《白朗林夫人十四行诗选》还在,但已霉潮变黄了。我随意乱翻看着,忽然看到有一行诗句下画着粗重的横线:
  征服爱如果费事,征服怨,那就更难。
  这定是小裴划下的。翻到最后一页,赫然写着这样一行字:“做我永远的姐姐好吗?”我的心骤然一颤,莫名难言。
  望着西天一片灿烂的余晖,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我在心里为小裴祝福,愿他从此平安顺利。

200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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