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小芳不是村里的姑娘，小芳是镇上的女孩。
　　镇很小，两条不长的街道相交叉成了一个十字路口，人来车往，也还算热闹。小芳家就住在街后原区供销社职工宿舍的老房子里，只有两间不大的屋子，一间是父母的卧房，还有一间被隔断开，一半是厨房，另一半勉强支了张床，就算是小芳姐妹俩的闺房了。
　　小芳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中等个儿，娃娃脸，眼睛大大的，流露着纯真率直。她读书成绩没有姐姐好，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不愿再读书了。小芳对手工女红特别感兴趣，爸爸就让人在城里给她找了个师傅，去学缝纫裁剪手艺。小芳一去三年，终于学成回来，在镇上街头边支起一把太阳伞，摆起缝纫摊。这三年中，小芳姐姐高中毕业也没考上学，她们的爸爸就申请提前退了休，让小芳姐姐接了班。姐姐比小芳大一岁，性格正好相反，内向文静，在供销社的商店里当售货员，总是轻言浅笑，耐心周到，人长得也漂亮，一时间，说媒的差点没把小芳家的门槛踏平。
　　模样稍逊于姐姐的小芳以心灵手巧取胜，三年的功夫没白费，小芳很快就成了小镇上小有名气的女裁缝。不仅镇上的年轻姑娘来小芳这儿定做时装，就是爱讲究的中老年妇女也成了小芳的常客。又过了两年，供销社改制了，人员分流，小芳姐姐等于下了岗。小芳就合计和姐姐一起在街上租了个铺面，到城里批发来各色布料，挂起招牌“芳华成衣店”，一边继续做裁剪缝纫，一边卖布。仗着手艺好，小芳一律不做来料加工，只做自己店里卖的布料。即使这样，成衣店生意依然红火。小芳姐妹俩就如两只快乐美丽的蝴蝶，翩翩飞舞在青春明亮的枝头上，成为小镇的一道别致风景。
　　一家有女百家求。小芳的姐姐小华早在供销商店里当售货员时就谈了一个男朋友，是区政府才分来的大学生。两人郎才女貌，是天设地造的一对。而小芳的出色手艺，精明能干，活泼勤快，更是深得左邻右舍父老乡亲的交口称赞。人人都说谁家娶了小芳这样的儿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小芳人小主意大，凡是上门来说媒的一概回绝，只想自己作主。而且因自己没读多少书，就一定要象姐姐那样，找个有文化的人。
　　这年夏天，一个闷热的午后，小芳店里来了两位顾客，看样子是母子俩。那母亲四十五六岁光景，笑容可掬，衣着挺讲究的；那小伙子二十出头，高高大大的，却不大说话。那母亲又是选择料子，又是选取样式，话特别多，直到小芳为她量好尺寸，裁好布料，小伙子始终没说一句话，和他妈妈成为鲜明对比。可小芳有所感觉，他一直盯着她看。
　　临走时，突然下起了雷阵雨，小芳就主动拿伞借给他们。那母亲就拉着小芳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真是个好姑娘！”第二天，小伙子来还伞，除了说一声谢谢，再无话说，又象想说什么，那模样憨厚里透着可爱，让小芳心里一动。
　　又过了一个星期，那母亲来取做好的衣服，离开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小芳，欲言又止，依旧笑眯眯地走了。
　　这是一封求爱信。
　　是那小伙子写来的。以前也有异性给小芳写信求爱的，可从来没象这封信深深的打动了少女的心扉。那行云流水般的字体，那扣人心弦的表白，那洋洋洒洒的话语，让小芳心跳过速，神情恍惚。
　　他叫李强，是从师范学校毕业不久的小学老师，相貌虽一般，也还斯斯文文的，人长得高大槐梧。家庭状况比较好，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小芳接受了小伙子的求爱，俩人开始来往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小芳和李强的关系已经非常明朗化了。李强不善言辞，对小芳言听计从。可李强会写情书写情诗，让小芳特别受用。两家大人也都默许，只是小芳他爸不肯就这样放女儿走，要男方家按照当地的习俗，来个明媒正娶，也就是要请媒人上门说媒，要办订亲喜酒。小芳对李强传达了家里的意见，李强就说回去和父母商量。
　　正当事态要按照常规发展下去时，小芳的生活河道却忽然汇入了一股支流。
　　她遇到了另一个男人。

（中）
    新年快到了，小镇到处充满了节日喜庆的气氛，人们都在为过年忙碌着。芳华成衣店更是人来人往，高朋满座，令姐妹俩应接不暇。
    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姐姐小华犯了急性阑尾炎，要送县医院做手术。小芳天天要加夜班赶活儿，抽不开身，只得让爸妈护送姐姐前去。这一天，忐忑不安的小芳老是静不下心来做事，挂念着姐姐的病情，不知住上院没有，也不知何时做手术。晚上，她坐在桌前记录来往账目，在整理一叠票据时，掉出来一张名片，拿起一看，是那个叫王新华的。小芳心里一动，有了主意。她立刻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那王新华接了电话，小芳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情况，王新华就说让小芳等一会儿，然后挂了电话。过了二十分钟，王新华打来电话，说是小华的病床已安排妥当，手术马上进行。小芳连说谢谢，放了电话终于松了口气。两个小时后，又是王新华的电话，说手术做完了，很成功，让她放心，接着爸爸又说了几句，不外乎说小王帮了不少忙等等。
    又是王新华，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小芳不禁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奇遇。
    那天小芳到城里去进贷，由于有事耽误了最后一班车，只好在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住下。   
    临睡时，小芳才发觉没带洗漱用品，于是走出小旅馆到街上去买。街上已没什么行人，小芳向车站那边灯火明亮的地方走去。买了东西往回走的时候，小芳发觉有人跟着她后面来了。她慌不择路地向前跑，那人也在后面快步跟来。在街头拐角处，小芳急冲冲的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两人都差点摔倒。小芳忙说对不起，也没看清对方是男是女，回头望了一下，又要拔腿就跑。不曾想没站稳，小芳身子往前一仆，只听“哎呀”一声，这下真的摔倒在地上了。那人赶忙上前扶起她，又问道：“怎么啦，摔坏了吧？”听声音是个男的，小芳心里更紧张了，想快快离开此地，就硬撑着直起身，可左膝盖处疼的不得了，根本迈不开步，估计伤的不轻。那人问她到哪儿去，是不是摔得很重，要不要到医院去。小芳痛得只顾倒吸冷气，说不出话来。可她还是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那个人不见了，可能是看到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接着她又发现这里周围很陌生，好像没来过，原来她慌忙中走错了路，来到另一个巷子里了。似乎前面还是个死胡同。好险！幸亏遇到了这个人。就是王新华，是县城一家企业的技术员。好象小说写的一样，虽然不算是英雄救美，可也是叫吉人相助了。王新华一直送她到医药上完药，然后又送她回到小旅馆。小芳这才看清他，有二十四五的模样，个儿也不高，长得倒不是很英俊，可很有轮廓，就是现在所说的酷，有男人味儿的那种。
    回到家后，小芳将这段奇遇讲给家人听，为人厚道的父亲马上要来王新华给的名片，按着地址给王新华写了一封感谢信，打点了一包土特产一并寄去。王新华很快也回赠了一些营养品来，附了一封短信。那天送小芳看伤时，王新华曾过说他的妈妈就在县医院工作。想不到这么快就又找到他帮忙了。小芳甚至想到为什么得病的不是她，这样就可以和王新华亲自接近了。小芳为自己的想法脸红心跳，干活也专不下心来，老是有点恍惚。
    这时，李强来了，看小芳的样子，以为她累了，也不在意。他学校正在期末考试，忙得很，再说他也帮不上小芳的什么忙，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姐姐小华出院回家时，是王新华借来的一部小车，专门送到家的。小芳一家对王新华热情倍至，小芳更是情绪盎然，竟关起店门，陪着王新华到镇外不远的老龙洞去玩。
    不仅仅是小芳，一家人的心理天平都倒向了王新华。不论是工作环境，家庭条件，还是性格品行，王新华都站在了李强的前面。父母的意思没明说，可都写在脸上。小芳姐妹俩也没少为这事有过议论。自从小芳接受了李强的求爱，几个月来，李强一直没有正式拜见过小芳的父母，他几乎没在白天时来过小芳家，也没在小芳家吃过饭，和小芳家人也不爱说话。给人高傲怪僻的感觉，远没有王新华具有亲和力。
    王新华回去后开始每天给小芳打电话，直接向小芳表示爱意，说的话既热烈又执着，既风趣又得体，显示出他的开朗热情和精明能干。小芳也觉得和他有说不完的话，这和李强在一起的感觉不同，李强太内向了，遇事却固执的不得了。那几天，小芳是笑在脸上，愁在心头。她不知该怎样面对现实，怎么样来理顺眼前的一切，因为李强家已经请人提媒说亲来了，并说定婚喜酒争取在春节前办了。
   思虑良久，小芳想长痛不如短痛，就打算找个时间和李强好好谈谈。
   没想到，李强出事了。他竟然因为和家人吵嘴，一气之下，从三楼的阳台上跳了下来，当时就人事不省。送到医药检查的结果是外伤无大碍，有轻微脑震荡，摔断两根胸肋骨，可右腿粉碎骨折，肯定要终身残疾了。

（下）
　　这个春节过得真是让人情绪低落
    李强腿上打着石膏一直躺在病床上。小芳在李强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坚持每天到医院陪护李强。她断了和王新华的联系。
    只有小芳能平安无事地出入李强的病房，他的父母和哥嫂们有什么话只能让小芳转达，有什么事也只好让小芳代劳。小芳这才真正领教李强性格极其倔强的一面。他不见家里的任何人，不管谁进了病房，他就咆哮如雷，乱摔东西，还拒绝治疗。家人只好央求小芳多多辛苦，李强母亲差点没给小芳下跪了。
    那天谁也没想到李强会情绪激动到跳楼。一家人本来正一起商量着李强的婚事，父母和哥嫂都流露出手头钱紧的意思，提出是否订亲喜宴就简单办一下行了。李强顿时火冒三丈，大声指责父母偏心，就是因为瞧不起小芳没有正式职业，是个体户。谁搭话就和谁急。这种状况小芳以前也遇到过。有次小芳被请到李强家吃饭，小芳来得早，李强还没从学校回来。她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这时油都烧在锅里了，差一味作料，小芳自叫奋勇地说去帮着买。李强妈就让她去了。李强回到家听说此事，开始一言不发，等小芳刚进门，就冲上前夺过她手里的东西看都不看一下就扔出了门外，嘴里还骂她“下贱”，回过身又指责家里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分明是看不起人，还没过门就使唤起人来了。连小芳都觉得是李强太过分，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她开始感到李强这个人的性格和心态都有些不正常，尤其和家人相处，仿佛水火不容。
    当媒人到小芳家提亲回来，说小芳的父母似有不太乐意的表现，要求过完年再说这事。李强变得烦躁易怒，动辄就发火。整天催促家里快点筹备婚事。不知谁说了一句小芳家不愿意就算了的话，李强当即说道：“娶不到小芳就去死。”家人群起攻之，说他没出息。他站起身奔向阳台，跨腿就跳了出去。一家人顿时吓傻了。
    那段时间，当小芳一出现在病床前，李强就变了个人，象个懂事的孩子一样，安静而听话，乖乖地接受医生护士的安排和诊治。小芳只得强颜欢笑，对李强问长问短，关心倍至。
    成衣店已关门歇业了，小芳却比赶活儿时还累，心中的苦更是无与言说。她已决心与李强断绝来往了，没想又出了这事，而李强家人却把她看成救命的稻草，抓住她不放。
    更没想到的是王新华竟在农历大年三十那天来了，见到小芳的第一句话就是：“再没你的消息我过不了年了。”守着除夕的灯光，小芳流泪满面的讲了她和李强的事。王新华真想把这个无助而善良的女孩紧紧搂在怀里，给她力量和勇气。可他只是握着小芳的手说：“我明天就去见李强，我要和他好好谈谈。”
    小芳不知道这两个年青人在一起谈了些什么，她只知道他俩竟没有吵起来，王新华还好说，那李强是如何心平气和地说话，难以想象。整整三个小时，王新华从李强的病房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拉起小芳就走。一直走到车站，王新华才转过身伸手轻轻拥住小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管事情是怎么样的，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小芳，我永远爱你，永远忘不了你。我会一直等着你的。”说完就上车走了。
    回到李强的病房，小芳显得闷闷的，但依然默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事。李强就招手让小芳过来，他紧紧拉着小芳的手，一下痛哭流涕起来，小芳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悲伤，就不禁伸手摸着李强的头发说：“我不会离开你的。”话说出来后，心里却痛痛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地走掉了。
    阳春三月，小芳就要做新娘了。李强很快恢复了健康，虽然走路还得助着拐杖，可无什么大碍了。他的性情也变得好起来，与家人不再恶语相向了。家里全力以赴为他的婚姻大事忙碌着，气氛热烈而喜庆。
    小芳和姐姐依然天天守在芳华成衣店里，店里依然生意红火，可小芳已不是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了。